孔乙己,是“自杀”还是“他杀”,范进告诉你
题记:再读孔乙己,心中充满酸涩,竟然连空气中的快活也无法再领会。
他用手撑着身体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可却分明与很多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孔乙己姓孔,名字却不是所谓的乙己,原文中说他的绰号来源于小孩学习描红的一句话:上大人,孔乙己。这描红的原文如下: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
不过在清代以前,这里的孔为丘。孔乙己实际指的是孔子,乙是指孔子在兄弟中的排名为二,己指他出生的年份,也就是公元前552年己酉年。
孔乙己的名字不可考证,大概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就连记得他的人,大多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到来带来了几分快活的空气罢了。
他的出场狼狈中又强撑着体面,一脸青白,皱纹中夹杂着伤痕,却身材高大,贫穷落魄又硬穿着一身破旧的长袍。这种装扮既将他与下层民众短衣主顾区分开,又与真正的长衫主顾区分开,这种区别的关键在于,他是一个读书人。
可事实又让他特别尴尬,他读了一辈子书却什么功名都没捞到,周围的人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字,他的表情很骄傲,不容置喙的表露出他确实识字,再问他怎么连秀才都没考中时,孔乙己的脸色灰败下去。
清朝时,一个读书人要想考中功名,绝对要过五关斩六将,每个阶段都泾渭分明。没有考过童子试的就算你60多岁也得老老实实称童生,只是多加一个老字。
说到这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了,他五十多岁都还是个老童生,级别大概和孔乙己不相上下。只是他到底是娶了妻,虽然日子艰难,妻子的爹又抠又看不起他,但相比起孔乙己来他幸运多了。
当然,这份幸运也仰仗了他本人比孔乙己为人更踏实。孔乙己有一手好字,刚开始也依赖它谋生,可惜却不守规矩,最后落得个无生可谋,沦落到偷盗的地步。周进勉强做个先生,还教出了些成绩,成功让一个姓忽的学生进了学,打出了名声,每年能挣十二两银子。两人的境遇因此有了更大的差别:孔乙己无亲无故又因为偷盗得罪了很多读书人,周进有家有营生有人往来,后来因为有人可怜他有才学却时运不济,凑了两百两银子给他捐了一个监生,让他进场考试,阴错阳差竟让他成了个秀才,获得了进一步考试的资格。
如果说《儒林外史》中范进的成功是颇具传奇的戏剧,那么《孔乙己》的失败就是现实向的戏剧。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既成了指引万千读书人扑杀进科举中的金科玉律,又成了他们失败后的精神鸦片。关键是这精神鸦片的吸引力又是实打实的。
范进成了秀才,进一步又参加广东乡试中了举人。这一字之差可真的如隔天堑,从他老丈人胡屠夫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胡屠夫得知范进成了秀才,言语中对他仍然看不起,左一句“现世穷鬼”,又一句“尖嘴猴腮”的将范进骂得里外不是人,拎了一串猪大肠和一瓶酒就打发了他,并且摆起了秀才公老丈人的谱。范进想借钱去考乡试,胡屠夫理都不理,直接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得知范进中举的消息后,他带着烧汤的二汉,七八斤肉,四五千千贺喜来了。平日里威风堂堂的他被众人要求去打范进,他却怕了,口里说着女婿是天上的星宿,打不得,打了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后来才打了范进一巴掌,手又颤又抖,吓得不行。
范进一醒来,他一面告罪,一面又夸赞起范进一表人才,说什么才学高,品貌又好,就连张府和周府这些老爷也比不上。浑然忘了自己之前用什么话骂得范进,还殷勤地一路打理范进的衣裳后襟的褶皱。而他之前口中说的张老爷一来,他竟怕得躲到了女儿的房中。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别呢?因为范进是真的不可能与“穷”字为伍了,是真正有了“潜力股”的质量,有资格参加会试,成为进士,接着是殿试,朝试(殿试的前三甲不用参加)。
也就是说,范进真正有了当官的资格,而成为举人的他还会被免除名下土地店铺的租赋,不用纳税,不用向当官的下跪,免除受刑,国家还发钱......就算考不中进士也有机会当个小官,和穷秀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别人都赶着来给他送银子,送田产,送店铺,当仆人,攀关系。
孔乙己身为一个光杆司令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联系到他偷书一事,很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或许早没资本继续读书,又没有人周济他给捐个监生,想成为秀才尚且难于登天,最后想要突破重围考中举人,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在不知名角落独自死去的孔乙己不是死于饥饿与贫穷,而是死于自己的“人设”:读书人。从胡屠夫对范进中秀才的表现可以看出,就连他头脑中也有着根深蒂固的读书人与一般下层人民不同的等级观念,他对还是秀才的范进说:家门口这些种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也无光了。
而在范进没中举前,胡屠夫这样一个视钱如命的人,眼看着女儿女婿过得辛苦也没有开口让还是童生的女婿跟他去杀猪或者让他去做其他买卖,可以看出这种人设不是个人性的人设,而是社会性的人设。
社会性的人设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好的时候有着积极作用,可坏的时候却像一把无情的屠刀,执刀者正义又邪恶,不需要半点思考的挥向不符合该“人设”的一切事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社会性悲剧,于是孔乙己死了,千千万万的孔乙己同样落进了“人设”的美好中,在满足与痛苦中死去,贞洁牌坊、种姓制度、种族歧视……哪一个不是社会性的“人设”呢?
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提倡理性思考,即使是日常司空见惯的事也不能不加思考的想当然,这样做短期是减少了自己的麻烦,长久就成了毒害自己以及后辈的屠刀。
泥塑在开始制作时尚且可以调整,烧制后再想对五官四肢完美的进行调整,非伤筋动骨不成。如果要调整更多的地方,重新回炉必不可少。
再见到孔乙己,他的脸又黑又瘦,精神面貌也可见的萎靡下去,维持读书人体面的破长衫成了破夹袄,就连面对掌柜说他偷东西的调笑也失去了争辩的勇气。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再提“读书人”三个字,他说:“不要取笑”。
“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跌断,跌,跌……”
孔乙己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眼中流露出祈求。他在取笑中来,又伴随着取笑声去,分明沉默了许多。
文中提到,孔乙己的腿是被丁举人打断的,先是被打了半夜,后来又被特地打断了腿,而从旁人的叙述中来看,这个丁举人不好惹。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打破孔乙己读书人体面的大概就是这件断腿事件。可以想象他被人捉住时向丁举人表明自己读书人身份却被人讥笑的场景。
“你说你是读书人,你有功名吗?”
“胡子一把,秀才都没中,你算什么读书人?”
孔乙己的腿断了,可能被扔在了街边,痛晕后又醒过来,独自在寒风中爬回了住处。
没钱治伤,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了残疾。
他孑然一身,前半生忙活功名一场空,余生在嘲笑声中落幕。
如果他跳出了自己“读书人”的设定,大概命运会有所不同,不过,那也不是孔乙己了。